一年前的8月9日上午8时30分左右,福建省福州市长乐区的马法晶,接到了南昌市第一看守所的一个电话,对方在你儿子马超医院抢救,你们赶紧来吧。
乘坐汽车到福州,再从福州坐动车到南昌。当天下午5时多到达南昌时,马法晶和他的妻子两人却被告知,其儿子已经死亡。查看监控后,马法晶怀疑,儿子发病后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南昌市第一看守所存在“延误治疗”之嫌;而南昌市相关部门的调查结论是“正常死亡”,南昌市第一看守所在接受猛犸新闻·东方今报记者采访时也称,他们没有过错。
南昌市第一看守所
时过一年,双方仍未就补偿方案等达成一致。僵局之下,孰是孰非,猛犸新闻·东方今报记者进行了调查。
儿子进入看守所不到一个月即死亡
58岁的马法晶,声音满是疲惫。8月10日下午,他在接受猛犸新闻·东方今报记者采访时,仍然忘不了去年8月9日那天的匆忙与焦急:匆匆忙忙地从家到福州,匆匆忙忙地从福州到南昌。当天上午,他接到南昌第一看守所的电话,说他儿子医院抢救。因不知儿子死活,他和妻子一直都很担心,内心焦急得无可名状。
马超生前照片
一到南昌,医院看望儿子马超。但南昌市第一看守所来接他的工作人员却说,天太晚了,先去吃饭,第二天再去。马法晶哪有心思吃饭,医院。不得已,对方告诉他,其儿子马超已经死亡。
犹如晴天霹雳,马法晶有点不敢相信。马超是他唯一的儿子,才28岁。前几年一直在南宁做销售,后来来到南昌。年7月11日,他被江西省南昌市西湖公安分局刑侦六中队以涉嫌妨害信用卡管理罪羁押于南昌市第一看守所。没想到,进入该看守所还不到一个月,竟然突然死去。“我的小孙子才六岁,他该怎么办?”马法晶说。
南昌市第一看守所。资料图片
到达南昌的当天,医院看儿子马超的遗体,但直到第二天下午,南昌市第一看守所的工作人员才把他带到了法医鉴定基地。在那里,儿子的遗体已经被冷冻得像冰块一样。他们查看了一番,没有发现外伤。
让马法晶疑惑的是,自己明明被告知医院进行抢救,他医院的太平间里,而不应该在司法鉴定基地,因为还没有人提出要做司法鉴定。他怀疑,儿子根医院进行过抢救,而是早在看守所时就可能死亡了。
马法晶家保存的儿子马超的遗物电脑,该台电脑曾陪伴马超多年
为了解答自己的疑虑,他和家人医院查看,发现从南昌医院的距离并不近,他们开车走了半个多小时。而且,晚上大约8医院后,发现其大堂内灯光昏暗,几乎没有什么病人。门口看车的一位大姐告诉他们,医院,经营形势并不好。这让他们产生了更多的疑惑:在争分夺秒抢救人命的时刻,为什么要医院,医院?看守所附近有没医院?
监控显示,马超倒下时,腿蹬了几下
为了弄清儿子马超的死亡真相,马法晶和家人查看了看守所的监控录像。马法晶说,通过监控等渠道他们了解到,马超在进入南昌市第一看守所羁押的第24天,即年8月4日,其便感到身体出现严重不适,在该看守所医务室就诊吃药四天后,病情非但没有好转,身体不适感反而加重。8月9日凌晨零点30分左右,马超按了警铃求助,到医务室检查诊疗并吃药后,被送回监舍。大约又过了3个小时,他又按铃求救,再次检查后回到监舍,随后吃完药蜷缩在一个塑料凳子上,直至凌晨6时46分突然昏倒在地。被人发现后按了警铃求助后被送到了医务室。
马法晶没有去看监控,是他的两个侄子去看的。8月11日下午,马法晶的侄子马求德告诉猛犸新闻·东方今报记者,他们查看了马超进入看守所后的所有监控视频,发现马超在看守所并没有任何挨打等情况。但从8月4日开始,他确实表现出明显的不适症状。在8月4日当天,可以看到他在厕所里呕吐,呕吐的时间持续了大约数十秒。接下来的几天,马超吃过饭后便会往床上躺,躺上一会儿,再起来坐一会儿;如此反反复复,一副坐卧不安的样子,也没有什么精神。之前,他饭后就会去看人打牌,或者自己在监舍里走上一走。
马超显然身体不太舒服,尤其是到了9日凌晨30分左右,监控显示他是一副很难受的样子。他自己按了警铃,狱警通过监控似乎还跟其有过交流,然后他就被带到了看守所医务室。医务室监控显示,狱医给他做了心电图,发现其心率达到了每分钟次,随后,医生给他开了药,吃过以后,他在医务室停了大约一两个小时就被送回监舍了。
回到监舍,他又躺了下去,但看得出他很难受,有种很不安生的样子。随后,他似乎忍不住了,就让同监舍的人又帮他按了警铃。经狱警询问后他又被带到了医务室。医生又给他做了心电图,还把了脉,此时,他的心跳达到了每分钟次。大约在5时左右,他被送回监舍,挣扎着自己打水吃了药。然后找了个塑料小凳子,蜷缩着坐了上去。到了6时40分左右,他便突然倒了下去。几十秒后,同监舍的人发现他情况不对劲儿,就按了警铃。狱警过来问了问情况后,就把他带到了医务室。“他倒下去的时候,腿还蹬了几下,但抬出去的时候,其身体已经没有任何反应了。”马求德说。
之后,在医疗室抢救的情况、往医院送诊的情况,医院抢救的情况,没有相关监控录像可看。马法晶等家属要求查看看守所医院的诊断记录、用药记录和抢救记录等病历资料,但遭到了拒绝。
家属怀疑马超在看守所时已死亡
之后,在看守所的统一组织及协调下,南昌本地的鉴定机构江西神州司法鉴定中心对马超进行了法医病理学诊断,南昌市公安司法鉴定中心对马超的遗体进行了尸表检验和死因鉴定。鉴定的主要结论显示,马超生前患有感染性心内膜炎、间质性心肌炎和慢性肾小球肾炎等多种疾病;尸表检验除胸前区多发性肋骨骨折系心肺复苏按压时所形成,未见其他明显机械性损伤改变;死者马超符合感染性心内膜炎伴栓子脱落播散至多脏器引起多脏器栓塞最终死于以心功能衰竭为主的多脏器功能衰竭。
对于上述两单位出具的鉴定报告,马家聘请的浙江汉鼎律师事务所的律师严华丰认为,该报告中有两点值得注意。第一点,就是南昌市公安司法鉴定中心出具的《鉴定文书》中,医院急诊科抢救记录记载:“年8月9日7时38分,患者马超,男,28岁,由单位送入本院急诊,呼吸心跳停止(具体时间不详),神志丧失,双侧瞳孔散大、固定,约0.6cm,对光反射消失,各种生理反射消失。输氧、心电监护,胸外按压,气管插管,吸痰。于9时27分心电图呈一条直线,抢救无效,停止抢救,宣布死亡。”
严华丰认为,从该记录足以说明,医院抢救前,实际上已经死亡,也已失去了抢救的价值。马法晶和其侄子马求德也认为,马超在看守所时已经死亡,尤其是监控中显示其倒下时腿蹬了几下,就是死亡时的动作,医院抢救,不过是走一过程而已。
严华丰认为值得注意的第二点,就是马超的死因,是因其得了感染性心内膜炎并扩散至多脏器衰竭,并最终导致了死亡。但咨询医生后得知,感染性心内膜炎并非是一种心源性猝死疾病,它有一个发展的过程,如果在此过程中及时得到救治,生还的可能性是很大的。根据监控梳理马超的死亡过程,其实就有一个病情明显发展的过程。从8月4日呕吐开始,其已表现出明显的不舒服;接下来的几天他精神萎靡、吃过饭就躺下等,说明病情逐渐加重;到了8月9日凌晨零点30分左右开始,由于处于极不舒服的状态进行了两次求助,根据其病情发展过程来看,他这个时段应该处于濒死状态。当时,如果及时医院进行救治的话,他生存下来的可能性也是很大的。因此,在这一点上,看守所在对马超的救治上存在着延误治疗的情形,因而其就存在着一定的责任。“我们对尸表正常、按压造成骨折等鉴定内容没有异议,但对其延误治疗有看法。”
严华丰说,今年7月下旬,他代表马超父母,向南昌市第一看守所及南昌市人民检察院书面提出,要求封存入所体检记录、医院抢救资料,再次观看视频,寻求相对独立的第三方鉴定机构对死因进行重新鉴定及对看守所对马超的死是否有延误救治的过错进行鉴定,但至今未收到相关部门的实质反馈。
马法晶拿着儿子的照片和申诉材料,他认为看守所没医院,耽误了治疗
看守所称“我们工作上没有过错”
对于马法晶所反映的问题,南昌市第一看守所一位工作人员说,不能听他一面之词。因为马超的死亡,已请外边的鉴定机构进行了司法鉴定,而且上级机关、南昌市检察院等机关在去年也做出结论,认为马超的死亡是因病正常死亡。他发病时,都有及时就医,该看病都给他看了,该处置也都处置了,他们家属也都看监控了,我们对他很好,进入看守所后,他家里不给他送衣物,都是我们免费给他提供的。“我们工作上没过错。”工作人员说。
该工作人员表示,检察院等相关单位的调查结论已对马超家人宣读过了,其家人也认可这个结论,但因其对10万元的补偿金额不满意,所以才拖延至今都没有解决,马超也无法入土为安。马家为此发微博,通过各种渠道向上级反映,律师都请了好几次,一趟一趟地来,“我们都被他搞死了”,“去年为了陪他我都几个月没有回过家”。
工作人员称,因为马超是因病正常死亡,所以按照规定只能补偿其家属几万元钱,领导给其争取了好多,才给其丧葬费和补助争取到了10万元;此外,看守所领导还去了马超的老家,看到其家庭很穷很穷,便想能多帮一把就多帮一把,通过马超家乡政府部门给其家申请低保和救助金,但马家并不接受。看守所作为政府部门,财务制度很严格,一切费用要按照法律法规来办事,没法再给其更多的钱。
马超生前照片
对于马超家属所提出的看守所存在“延误治疗”等问题,南昌市第一看守所的工作人员认为并不存在这种情况。他说,马超在看守所并没有说他不舒服,只是管教看他好瘦问他原因时,他才说自己得了10多年的甲亢,一直在吃药治疗,后来才知道甲亢会引起心脏猝死。作为看守所里的工作人员,他们工作都很认真负责,马超说不舒服就带他去看病,而且还带他去了好多趟,该做的他们都做了。至于没有及时送其外出就诊,因为看守所外出就医有着比较严格的程序,不能说谁不舒服了就把他带出看守所就诊,看守所做不了主,只有政府指定派驻在看守所的医生判断病人需要去外边就诊时才可以。但在当时,医生判断马超的病情有所好转,所以才让他回监舍里去,直到再看到不行时才送外就医。
看守所工作人员称,派驻在他们看守所的医院的医生,跟他们不是一个单位的,说他们抢救不及时不客观,因为不是他们来做主,医院的医生来做主。医生有医生的判断,如果你说人家医生误诊了,你可以跟人家打官司。“如果人家说我们没有误诊,我们是根据现场表现来这么处理的,人家怎么知道你有隐性疾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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